与张华云结缘,纯属偶然。这个“偶然”的“偶”字换成一个形近字“隅”也无不可。
隅者,角落也。成语“负隅顽抗”,意思就是背靠一个角落(后面没有敌人了)来顽固抵抗,用于贬义。我也是在一个角落里与张华云相遇的。
我们知道潮剧有一个“金色十年”,特指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中期。这十年,二十几个职业剧团在粤东和闽西南的剧场巡回演出,为城乡的文化生活建立了稳定的供需关系——观众有戏可看,剧团有足够的经济收益。此外,活跃在各个地方的无数业余剧团,既填补了专业剧团无法满足的演出需求,还不断为专业剧团输送人才。歌台遍布城乡,除中心城市和县城外,每个乡镇(那个时候称为公社)都有一座有顶盖的大型剧场,可以满足群众观剧的热切愿望,让潮剧的演出风雨无阻。
我小时候所在的广太镇里就有一座影剧院,大概就是这个金色十年后的历史遗存和见证吧,可惜后来拆掉了。现在要看电影都要到更远的县城里(比如流沙、榕城)去。那个影剧院有许多我们的记忆,小朋友买不起票翻墙而入的,藏厕所躲检票的……我之所以把《龙井渡头》误会为发生在广太镇寨山头村的故事,很大原因就是这座影剧院就建在寨山头村(附近),同样有一个“头”字,潮汕话里的“井”与“寨”的发音又十分接近。在这个影剧院里上演了普宁潮剧团许多经典剧目,比如:《白蛇传》、《西湖公主》、《血洗定情剑》、《粉妆楼》、《金龙银凤》、《真假驸马》……
这金色十年里,每个剧团都有编剧。这些剧作家大部分是受政府派遣进入剧团扫盲的文化教员,他们是在与艺人相处中学懂戏理而走上写作道路的。他们的参与提高了潮剧剧本文学的品位。创作、整理、改编、移植,古装戏、现代戏、新编历史剧,一出出新剧目皆出自这个作家群笔下。县长写戏、市长写戏、专员写戏、部长写戏更成为美谈。
普宁县县长陈光是位归侨,不论在泰国还是家乡,有戏必看。看多了,觉得当观众不过瘾,于是自己写。政务之余勤奋笔耕,自己写的和与人合作写的有三十几出。
汕头市副市长张华云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并担任领导职务,擅写诗,又喜爱潮剧,应邀执笔参加潮剧《苏六娘》剧本的整理。诗人的才气充盈了笔下一群喜剧人物,戏一出台便引人注目。《剧本》月刊发表的第一个潮剧剧本就是《苏六娘》。此后他又为潮剧编写了不少好戏。
这么一个有才气的副市长,却一直给我一个深深的误会。我总觉得他是一个农民作家之类的。原因正是缘于那一次在那个角落里的相遇。
那时候,我正在流沙读高中。星期六日会走到流沙河边的一家新华书店去。有一次在那家新华书店的隔壁,应该仍属新华书店,在那里翻旧书。那里逼仄得很,好不容易挤到里头去,在这里就遇到了张华云,静静地在那里,有许多伙伴你推我挤的。
我轻轻捧起来,抹去身上的灰尘,这本书赫然写着《张华云喜剧集》。
自此结识了张华云。因为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相遇,我一直在意识里觉得他是一个不得志的人,或者不重要的人物,才沦落风尘里。但是这部作品里读起来又明明有知识分子的雅俗——文雅之俗,即使写俗也要以文雅出之。我不理解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——我当时当他是一个民间艺人无聊时写写东西而已,有点类似我村里的那个外号叫“大象”的,经常有小朋友围着他要他讲一些离奇的故事,他也很会吊人家胃口,反正我没有认真听过他讲出一个故事来。还有点像庭顺老叔,他边拿着捡屎钩钩屎作肥料,边勾引我们跟在他屁股后面听他唱桃花过渡——怎么会有这样不符身份的表现呢,只能套用“高手在民间”含糊解释了。
当然,后来是知道张华云的真实身份了,不仅不是农民,且是知识分子,是市长。所以说“高手在民间”只是偶发现象,真正要能够长时间高质量创作的还是要有专业的支撑。
金色十年里有许多当官的看戏不过瘾自己出来搞创作,这种现象现在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。毕竟专业的归专业的,业余的归业余的,现在要治理一市之民已经够劳力劳心了,而且专业分工越来越细化,一个官场上的人物写一个东西出来,这边怎么评价啊。
张华云现象,应该只是他个人的例子,却是潮剧金色十年的奇特景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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