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楼梦》里有很多女子,个性鲜明,各具特色,有人好之有人恶之。但有两个人,我几乎想不到她们有何不足,一个是鸳鸯,一个是平儿。
平儿又不同于鸳鸯,是贾母近侍,和众人巴结的对象。平儿姨娘的身份和协助王熙凤管家职责,更容易行差踏错,招人话柄。
而平儿非但未曾招致骂名,反而在贾府人缘极好,从上到下,从主子到丫鬟小厮,都对她赞不绝口。尤氏在平儿被贾母申斥时,为其说情;李纨为她找王熙凤算账。
更难得的是,作为局外人和站在上帝视角的读者,对她评价也很高,是一个难得的“全人”。
很早就想写平儿,但对这样一个完人,总感觉无从下手,她的好已被说尽,她的坏我还未曾发现。最多写以下她最鲜明的特点,和她的好人缘是怎么修炼的。
有德行
宋代杨时在《河南程氏粹言·论道篇》中说:一德立而百善从之。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有言:“以力服人者,非心服也,力不赡也;以德服人者,中心悦而诚服也,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。”
《红楼梦》里体现平儿德行的地方有很多。
一是忠心主人。平儿对凤姐的忠心耿耿热惹得李纨宝钗等艳羡不已;
二是体恤下人。贾琏的小厮兴儿曾在背后夸她为人很好,虽和凤姐一气,常背着她做些好事;
三是同情弱者,对邢岫烟、尤二姐施以援手。
四是尽力周全所有人的体面。不管是坠儿彩云的偷窃还是贾琏的把柄和难处,她都能牵一发而动全身,全局考虑。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一个是王熙凤,以权压人,纵有手段,治的人服服贴贴,又劳心劳力,贴钱舍命,丫鬟婆子小厮们却打心眼里恨她。
另一个是袭人的伪善,一面在王夫人面前立忠洁无私的人设,一面与宝玉行不轨之事,如此两面三刀,被晴雯看在眼里,才始终不服她。
还有宝钗,她是会做人,而平儿是会做事;一个是锦上添花,一个是雪中送炭;一个是躲是非,一个是解决问题;一个是漠视生命,一个是对生死报以同情和怜悯。
平儿的善是发自内心的,不功利的,她把每个人的难处和不堪都看在眼里,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真心以待。
我们常说莫以善小而不为,善不分大小,但有真伪之分,有人的善是为了彰显自身的存在感和优越感,真正的善则是一片赤诚。与朋友相处,最忌耍心眼,或许一时会被欺瞒上当,但醒悟之时,也是绝交之时。
有手段
在贾府一堆拜高踩低的势力眼里,如果没有计谋手段,仅靠善行,不但得不到好人缘和好名声,还会被欺负藐视。
六十一回,“判冤决狱平儿行权”,充分展现了平儿的御下手段,总结起来就是:恩威并济。五儿被冤枉偷了玫瑰露和茯苓霜,平儿一面应付素日与她母女不合人的挑唆和奉承,一面不露声色,调查真相。
待查明是彩云偷了玫瑰露给了贾环,她顾忌探春的体面不愿把事闹大,但也绝不轻易放过。有两个目的:
一是警戒她们不许再犯;二是叫她们知道是因为碍着探春的情分不予追究,而不是愚昧到被她们瞒弄。
平儿在这件事里至少做到了3点。一是不被流言奉承蒙骗;二是高举轻放,不扩大范围,不牵连打击更多人,以免节外生枝,把事情闹大后引火烧身;三是施恩的同时,不忘施威。否则下人们蹬鼻子上脸,有样学样,更难收拾。
平儿虽有权但极有限,相比凤姐的一味好强和站位不明,她深知自己只是凤姐的“左膀右臂”和“总钥匙”,不过是在凤姐生病时代管,事情查不明是她的无能,处置的不公允是她蠢笨,把事情闹大更显得她办事不利。
充分体现了有权、善用权、不滥用权的智慧,和该放手时须放手和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,既保全了自己又震慑了下人,还维护了别人的尊严和体面。
她的手段还体现在她虽和凤姐站在统一战线,但始终有自己的主见。敢瞒着凤姐对下人施恩,替贾琏遮掩,对尤二姐加以照顾。否则,她也只是王熙凤的一条看门狗而已,何以让人对她交口称赞?
平儿的智慧和手段,给职场中的中下层以警醒。做事前要通盘考虑,不能陷领导于不义,同时更要保全自己;哪怕是一枚“棋子”,也不能盲听盲从盲信。
有口才
平儿的处境,看似风光,其实艰难。她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和头等心腹;又被凤姐强逼着做了贾琏的小妾。凤姐是什么样的人?泼辣狠毒,笑里藏刀。贾琏更是风流成性,摄于凤姐的威严不敢怎样,专拿平儿开刀。
可她却能在二人间周转有度,既得王熙凤得重用,又讨贾琏喜欢。连贾宝玉都说她:独自一人,独自一人,供应贾琏夫妇二人,贾琏之诉,凤姐之威,他竟能周全妥帖。
她要替他们双方遮掩,又要在外人面前替他们说话,这离不开她的能说会道和好口才。试想一下,换做一个笨嘴拙舌和言语无状的人,怎么应付得来呢?
她的好口才,处处都有。总结起来呢,就是既顺着对方的意思,又表明自己的立场和苦衷。
比如袭人向她询问月利银子,她知道瞒不过,干脆挑明,体现真诚,再询问对方是否有难处,愿意帮忙。除非是重大事情,如此坦诚,倒叫人不好很逼了。
还有彩云偷了王夫人的玫瑰露,她事先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,但在晴雯挑明后,立马说:谁不知道呢,但······。表明失盗的事她不是失察,而是有其他考量。
最出彩的莫过于第五十六回,宝钗、探春、李纨三人商议开源节流的事,征询她的意见。看似简单,其实是一件棘手的事,她若完全顺着三人,显得她懦弱和凤姐失责;她若驳了三人,显得她不恭和凤姐不容人。
她的每句话,都说得极有技巧,既肯定探春等人的计策,又解释之前行事的隐忧,还表明凤姐的苦衷。连宝钗都夸她:远愁近虑,不亢不卑。
让我想起,李诞在一个节目里说的话:即兴喜剧中有一个小原则叫:YesAnd,不管别人说了什么你就要先说:是的,而且······。
他还提到,人际交往中,最忌讳的两个字“其实”,尤其是用在开头。细细琢磨,可不是么,“其实”两个字暗含了“否定”和“不满”。
平儿的身上,有很多闪光点。比如,紫鹃的忠心聪慧,鸳鸯的体察下情,袭人的稳重妥帖。难得的是,她还有晴雯的娇俏。
即使处境艰难,孤身一人,又要处处立规矩,但她不是一块木头,反而颇具风情。她会在挨打后调侃凤姐:“不行再打”;会在抓住贾琏把柄时嗔怪他“你拿什么谢我”。
正是她娇嗔可爱、苦中作乐的一面,让这个人物立体鲜明起来。这样的女人,有善心托底,又有智慧、手段和好口才,在贾府都能混得风生水起,放到如今,又该是何等迷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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